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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“我是谁？…我在哪里？…”八十五岁的老人陷于半昏迷状态，脑海里反来复去困扰着这两个疑问。他松弛的眼皮不停地翕动着、抖动着，终于，艰难地睁开了，大大地睁开了，还射出两道异样的光。但是，眼神是散的，迷惘的，恍惚的，眼前的一切显得光怪陆离，游移不定，难以捉摸…“是啊，我是谁呢？我总该有一个名字吧？”老人眉头紧蹙，竭力思索着；“另外，这是什么地方？我的家吗？哦，似乎不象…确实不象…我的家好象没有这般白，这般窄，这般谧静大概是为了驱走头脑里的疑云迷雾，老人努力摆动他那沉重的头颅，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，忽然一阵痛楚来自鼻部，当他伸出去的手抓住两根细软的橡皮管，同时又听到极其熟悉、极其亲切的唤“爸”声，他蓦地清醒了：“我是茅盾！住在北京医院119病房，还同时进行输液和输氧。而叫我爸的，自然是我的儿子阿桑！”茅盾因老病复发于1981年2月20日住进了北京医院。茅公再次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，几日来，这119病房门庭若市，故朋好友，亲密的同辈，经常接近的后进，都专程赶来医院1问候、探望。人们注意到，茅公他那鸭蛋形的脸庞比过去消瘦了；头发稀疏，却仍是浓黑浓黑，而且一如往常被梳得整整齐齐；上嘴唇留的短髭纯白，比过去长了许多，大概好几天没有刮脸了。但当他清醒时，他的两眼还是象过去一样闪闪发光，这炯炯两眼，曾经人木三分地观察旧中国的苦难与死亡和光明与黑暗的斗争，以及新中国这个婴儿的诞生和成长；这炯炯两眼曾经深刻地观察他经历的错综复杂的社会生活，为我们塑造了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典型人物。今天是三月二十一日，韦韬守护在老父的病榻边，已经足足一个月零两天了，尽管大夫们一再巧施“妙手”，但沉疴缠身且已年届耄羞的老父却终难“回春”。入院当天，确诊为肺气肿；三天后，查出心肺功能衰竭；又一周，肾脏功能也告衰竭；“阳性”面不断扩大，“+”号数日渐增多；今消明发，低烧长期不退：胸水延及腹水，常抽常积；中枢神经混乱，不时出现昏迷现象…文学是人学。韦韬清楚他的文学家的父亲，最善于“捕捉”他周围的人物，捕捉人物的性格特征，捕捉他们极其细微的外部表现和内心活动。他不仅善于捕捉眼神，通过那扇“窗户”的明暗、强弱和清浊，透视其灵魂；他还长于从眉睫的一点颤动、嘴角的一丝移位，洞察到人们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奥秘、它的阴晴圆缺、它的喜怒哀乐。所以，韦韬和小曼商定：在老人家面前，特别在老人家清醒之时，千万不能愁眉苦脸，务必强作笑颜，不使老人精神上垮下来，起码有利于延缓病情的恶化…韦韬用心良苦，但今天老父已两次昏迷。十一时左右，七八个一色白大褂、白帽子、白口罩的医生鱼贯而入，其中还有院方特邀来参加会诊的外地专家名医，韦韬忙起身迎接，茅公却先于他表示“欢迎，欢迎”，接着便提出疑问：“怎么惊动你们这么多大夫来看我？有一两位还挺面生么。”2
